塌房的女作家:被性侵的女兒與門羅的沉默

艾麗絲·門羅居然也「塌房」了。原因是為了一個男人,她選擇忽視自己女兒的痛苦。

門羅的第二任丈夫在和她結婚不久后,曾經猥褻過她當時年僅9歲的小女兒安德莉亞。時隔多年後,女兒鼓起勇氣告訴了母親此事。門羅一度傷心欲絕,離家出走。但最後還是回到了這個男人身邊,因為她「太愛他了。」

她和這個男人相伴終老,直到他去世。

兩個月前,這位諾貝爾得主也與世長辭,享年92歲。數不清的溢美之詞為她「蓋棺定論」,說她的中短篇小說寫出了女性的困境與掙扎,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契訶夫」。

母親去世后,安德莉亞選擇向媒體公開這段往事——這在家族中早已是「公開的秘密」的事。

於是很多人開始糾結:一個清晰看到了女性困境的著名,為什麼面對自己親生女兒受到的傷害可以無動於衷?

王愷在微博上說,自己不是門羅小說的愛好者,「她的文學語境我進不去……只是約略看過」,而在這則新聞曝光之後,通過媒體的報道,看到了門羅複雜的性格和難堪的人生后,他覺得「如果我再讀她的小說,會覺得更有趣。」

艾麗絲·門羅

門羅的小說,對於大多數中文讀者來說,可讀性確實不算強。

首先會覺得她有點兒「啰嗦」,事無巨細,全部鋪開,很多你覺得她無需解釋的想法和無需鋪墊的過場,她都要交代了又交代。

這些被事無巨細描述的場景和人物,似乎都生活在一個很小的世界里。事實上,門羅自己也說過,她筆下的大多數女性,就是小鎮上的普通人。她們終其一生也沒有取得過什麼了不起的成績,也沒有成就過稍微大一些的「事業」。

她們上學、打工、嫁人、撫養,偶爾做出瘋狂的事,失控,試著冒險,試著逃離現有的生活,然後失敗。但有些東西,很多東西,微不足道的小事兒,在這些偶爾的失控、瘋狂與逃離之後,悄然發生,以讀者都難以察覺的方式,改變了現狀。

1992年,安德莉亞寫信告訴母親:繼父曾經猥褻過自己。在得知丈夫曾經對女兒做過的事情后,門羅曾經短暫地離開過。他給她寫信,給她前夫寫信,為自己辯解,也乞求寬恕,這些信件後來又成為他被定罪的證據。但門羅最終回到了丈夫身邊,此事成為家族內部公開的秘密,但無人再去提起。

1994年,門羅出版了《公開的秘密》,埃德蒙頓雜誌稱之為「1994年最好的書」,該書在第二年獲得了英國W.H.史密斯文學獎。

在《公開的秘密》里,最後一個故事叫《破壞分子》。英文原題是「Vandals」,意為「故意破壞他人財產者」。這是一個複雜、幽微而殘酷的故事,不太容易看明白。豆瓣上有網友專門寫書評分析過。

艾麗絲·門羅

在故事的開頭,是一封一直沒寫完也不準備寄出去的信。寫信的名叫貝婭,信是寫給一個叫莉莎的年輕女人的。她們曾是過往甚密的鄰居。

認識莉莎的時候,貝婭剛剛和她的伴侶拉德納走到一起。莉莎當時是個未成年的,她和弟弟肯尼的房子與拉德納只有一街之隔,兩個小孩常常去拉德納的地盤上玩耍。

這是一片足有四百英畝的荒地,大部分是沼澤和灌木叢,拉德納將其建成了一片小小的自然保護區,「有小橋,有小路,還讓溪水匯成了小小池塘。」沿著小路,還有許多栩栩如生的鳥類和動物標本。因為男主人曾是一位標本剝製師。

對於孩子們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自然

「在這裏,拉德納教會他們如何分辨山胡桃樹和灰胡桃樹、行星和恆星;在這裏,他們奔跑喊叫,掛在樹枝上打鞦韆,玩各種冒險的花招。也是在這裏,莉莎覺得地面讓人瘀青,草地里讓人瘙癢和羞愧。」

後續的故事清楚地揭示出:拉德納曾經過小女孩莉莎。他在泳池裡將手伸向莉莎的兩股之間,表情則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貝婭看到了這一幕,但她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

「她終究還是原諒了拉德納,或者,只是不去記起。」

「你的故事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自傳性的?」這幾乎是門羅在每次訪談中都會被問到的問題。

而門羅是這樣回答的:「就事件而言,不,不是自傳性的,但就情感而言,百分之一百,是的。」

她坦承故事里所發生的事都「已經對現實生活中真實發生的事做了藝術轉換」,但譬如女孩對母親的感情,對男性的萌動,以及對於人生的所有感悟,這些情感都是實實在在的自傳性,「對此我完全不否認。」

2004年,門羅出版了自己最著名的一部短篇集《逃離》,該書被《紐約時報》評為年度十佳書籍之一。書名取自短篇集中的一個同名故事,這個故事被放在了全書開頭。

想要逃離的那個女主人公名叫卡拉。卡拉的人生發生過兩次逃離:第一次是18歲的卡拉跟著男友克拉克私奔,離開了原生家庭;第二次則是卡拉試圖從脾氣暴躁、掌控欲強的丈夫克拉克身邊逃離。

第一次她算是成功了,但第二次她失敗了。第二次逃離的過程,卡拉得到了鄰居西爾維婭的支持和幫助。她給了卡拉路費,又替她聯繫好自己在多倫多的一個女友——在找到新工作之前她都可以住在人家家裡。

這幫助或許來得太快也太積極了一些,很多讀者們大概都會這麼覺得——在這個哭泣的女孩真正想清楚自己要什麼之前,她就換好衣服,給丈夫留下字條,拿著西爾維婭給她的路費和簡單的行李,登上了大巴。

車還沒開出多遠,卡拉就恐慌萬分地下了車,哭著給家裡打電話,求丈夫來接她。

艾麗絲·門羅

當晚,克拉克敲開西爾維婭的家門,把她借給卡拉的衣服還給她,並告誡她別再來管他家裡的事。

正在局面無比尷尬緊張的時候,之前卡拉走丟的山羊突然出現,嚇了兩人一大跳,卻也意外地緩解了他們之間的敵意。

然而,克拉克沒有把妻子心愛的小山羊帶回家。他如何處置了它,以及為何不帶它回家,成為故事結尾的謎。卡拉後來從西爾維婭寫給她的信中得知了此事,她迅速燒掉了這封信。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里,卡拉控制著自己,不去那個很可能散落著小山羊屍骨的地方散步。她不想去探究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這個男人,究竟還隱藏著怎樣的陰暗面。「她抵抗著那樣做的誘惑。」

在媒體有關最近這一新聞的配圖中,無一例外地出現了門羅的照片,有些還有她女兒安德莉亞的。那個男人——門羅的第二任丈夫傑拉德·弗萊姆林的模樣,則從未見諸報端。

艾麗絲·門羅

根據門羅之前在訪談中的描述,年輕時的弗萊姆林應該是個很有魅力的人,門羅曾在接受《巴黎評論》訪談的時候提到,她剛上大學的時候就迷上了他。「他是二戰退伍軍人,我們之間差了七歲……他為某本文學雜誌寫詩,言行舉止有些危險,還經常喝醉酒什麼的。」

從這一親口描述,以及門羅的其他多部作品中,大致可以判斷出:她喜歡那種比較有「野性」的男人。

在《破壞分子》中,雖然貝婭不願意承認,但事實上,她之所以受到拉德納的吸引是因為他「粗魯、暴躁,甚至有點兒野蠻,他臉上的傷疤在枝葉間透出的陽光下就像是閃閃發光的勳章。」

在《逃離》中,吸引卡拉的克拉克是個身手矯健的馬術高手,「追他的女人多了去了。」當然,這個男人同樣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會跟人吵架。

「你脾氣也太火爆了。」卡拉說。

「脾氣不火爆還算得上是男子漢嗎?」克拉克說。

這些具有侵略性性格的男性,無疑是小說描寫的好對象,他們很容易製造問題。但在生活中,在真實而具體的生活中,這些麻煩和問題,會給他們的女人帶來多少煩惱,也無需多說。

在《破壞分子》里,貝婭「真正的想法」是——有些女人,像她這樣的女人,可能一直都在追尋一種可以容納自己的瘋狂。「如果不是生活在一個男人的瘋狂之中,那麼和他生活在一起又是為了什麼呢?」

在門羅的筆下,道德評判是不存在的,她不會去質問誰。在她的故事里沒有道德上的拷問,文學藝術的價值從來就不在於道德,而在於真實與深刻。

她事無巨細地展現生活本身的矛盾與真實,描摹人性的本來面目;她用淡淡的筆觸記錄下生活的平淡時刻,同時又在這些看似平淡甚至枯燥的畫面背後,悄悄埋下悲劇的引線。

2005年,門羅接受了國家廣播公司的採訪。她回憶起年輕的時候,曾經認為自己「非常果斷,不會受生活所主宰。」

在《破壞分子》中,女孩莉莎看著貝婭想:要是願意的話,她很能給人安全感。「她所需要做的只是把自己變成另外一種女人,那種規矩嚴格、界限分明的人,動作麻利、精力旺盛、毫不容忍……這個能解救他們的女人——能讓他們都變好。」

2013年,艾麗絲·門羅由女兒Jenny Munro代為領取

但多年之後,門羅意識到「人生中隨時都會有各種力量,讓你無法看清當時的現實。」

「我們有時不得不做出那樣的選擇,為了保護自己而採取可能事後看來有些不近人情的行為。」當時已74歲的門羅說,「僅僅是因為我們沒有足夠的資源滿足每個人對我們的需求。」

在《破壞分子》中,丈夫已病逝、自己也已老去的貝婭,在她那疏於照料的大房子里,一邊沉思一邊喝酒,「這在別人看來像是一種緩慢的墮落,但在她看來,這卻是一種傷感的快樂,就像是一場大病的恢復期。」

來源:紅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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