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聯邦當局重拳出擊,矛頭對準總部位於加州的遠程醫療健康初創公司Done Global,檢方指控這家公司是具有「掠奪性商業模式」的阿德拉(Adderall)「處方葯坊」。
Done Global的創始人被逮捕,大部分美國員工也已經辭職,但該公司仍在為美國客戶大量開具處方。
如果說Done有什麼秘訣,那就是關鍵業務已被轉移到中國。該公司在中國的員工一直在積極活動,確保客戶可以繼續輕鬆獲得阿德拉處方。阿德拉是一種治療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ADHD)的藥物,是美國濫用現象最嚴重的藥物之一。
經過兩年的調查,當局於今年6月份逮捕了Done創始人何如佳(Ruthia He),指控她和六個人串謀分銷管製藥物。
身為中國公民的何如佳被監禁了三個月,一名地區法官認為,她逃離美國的風險很大。何如佳上周獲釋,條件是繼續居家軟禁,並由兩名警衛24小時看守。她做了無罪答辯。
到2022年底,中國各地員工已將Done美國員工邊緣化,更多地控制了戰略和運營,並開始發出涉及關鍵政策的指令。
Done的網站沒有提到中國業務,網站上列出的地址在舊金山,現在是一個空店面。
Done的臨床醫生在美國,負責開處方,他們大多並非公司僱員,只是合同工。他們說,他們向美國的上司彙報工作,不知道政策指令來自中國員工。
在聯邦調查期間,何如佳想過要離開美國,她曾計劃飛往香港,但被當局制止。檢方稱,在與Done中國團隊負責人Yue Wang的簡訊交流中,她談到逃離美國以避免被捕,開設外國銀行賬戶,以及哪些國家有引渡條約。
Wang是何如佳的大學同學,現在和另外四人一起管理這家公司。包括Wang在內的三個人現居中國,Wang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法庭記錄顯示,Done自成立以來還向中國內地和香港實體轉移了660萬美元,其中包括今年向一個名為MakeBelieve Asia的新實體轉移近150萬美元。
何如佳被捕時,一名美國員工在公司Instagram賬號上發了一條客戶警告,並配上了警燈的表情符號。這條帖子稱,臨床醫生正紛紛辭職,患者正失去照護,「來自中國的管理團隊接管了運營」。這條帖子署名是「美國/核心團隊」,幾分鐘就被刪除了。
「我們期待在法庭上為何女士據理力爭,」何如佳的律師在一份聲明中說。何如佳的辯護團隊在一份法庭文件中寫道,她創辦Done是為了讓數以百萬計難以獲得醫療健康服務的美國人能夠更容易地就醫。
Done沒有回應置評請求。Done今年6月份在其網站上發表聲明稱,對何如佳以及該公司資深醫生David Brody遭到的刑事指控持有異議。Brody也於6月份被捕。Done表示,這些指控「是基於主要發生在2020年2月至2023年1月之間的事件」。Done稱,公司正努力讓患者獲得治療,並將繼續運營。
Brody已做無罪答辯,並通過自己的律師表示不予置評。
更容易獲得藥品
對執法人員來說,打擊行動之所以複雜,在於既要讓許多需要藥物的人獲得藥物,又要對藥物的不當使用加以整肅。
Done還有五名員工受到指控,其中四人認罪,正配合聯邦調查,另一人表示不認罪。
如果是別的初創公司,這種逮捕行動也許已經將其摧毀,但Done當時有數萬名患者。何如佳被捕幾小時后,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The 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簡稱CDC)發布了一份公共衛生諮詢報告,警告稱如果Done的患者無法獲得藥物,可能會轉而購買危險的假藥。
根據該公司文件,截至5月底,Done約有6.7萬名患者,其中多數都獲得了阿德拉和其他興奮劑的處方,人數高於去年11月的約5.6萬名。該公司仍在開具處方,並接收新客戶。
這篇關於Done的做法以及何如佳管理方式的文章是基於對Done的20多名現任和前任員工、合同工和其他知情人士的採訪,以及對數百頁內部文件、員工通訊和法庭文件的查閱后撰寫的。
興奮劑對ADHD患者有很大好處。但據《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報道,Done的臨床醫生並沒有花專家認為足夠的時間來正確診斷病情,有時候在線問診10分鐘就開出了處方。
由於存在濫用的可能,美國政府將阿德拉等興奮劑歸為管製藥物,與奧施康定(OxyContin)和其他阿片類藥物同屬一個類別。
新冠疫情期間,美國緝毒局(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 DEA)放寬了一項規定,這項規定要求在開具管製藥物處方前必須面診。這為Done等遠程醫療公司打開了大門,使其可以在線上提供阿德拉、氯胺酮和睾酮等藥物。美國緝毒局計劃在今年年底恢復更嚴格的處方規定,但也可能變卦。
Done通過其網站將患者與臨床醫生聯繫起來。該公司通過社交媒體廣告吸引患者,承諾快速診斷ADHD並輕鬆拿葯。Done的評估費是199美元,上周漲到399美元。患者在藥店按處方取葯,處方必須每個月重開,Done每月為此收費79美元。
從2022年3月開始,《華爾街日報》發表了多篇關於該公司行為的報道,包括Done的一些臨床醫生如何感受到開興奮劑處方的壓力。許多臨床醫生為此辭職。
Done則表示,臨床醫生可以獨立決定是否開興奮劑。
在《華爾街日報》發表了相關報道后的那年秋天,美國司法部對此展開調查。
檢方稱,擁有Done近100%流通股的創始人何如佳並沒有讓Done有所收斂。她告訴憂心忡忡的員工和臨床醫生,政府無非是虛張聲勢,公司很可能只會面臨罰款。
來源:華爾街日報網
與此同時,何如佳將她的組織更多地轉移到中國。
從2021年秋季開始,何如佳在中國待了一年,遠程管理公司。在她的綠卡失效前,她回到美國。根據提交給法庭的員工名單,她在中國期間和回美國之後,在北京、上海、杭州、成都和其他城市增加了員工。
這個團隊對招聘、工程、廣告、法律、戰略甚至臨床政策擁有更多控制權。由於中國員工是通過微信而不是整個公司都在使用的Slack開展業務,Done的更多運營情況從美國員工的視野中消失了。
何如佳希望為尋找阿德拉的客戶提供她所謂的「無摩擦」體驗。有Done前員工稱,美國高管主張更保守的政策,經常會讓工作慢下來,所以何如佳更多地讓中國團隊來執行她的計劃。
挑戰極限
何如佳在Done不斷挑戰極限,彷彿在經營一家顛覆性的科技公司。她曾在Meta擔任產品設計師,一度和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只隔幾張辦公桌。她在2019年創辦Done時只有28歲。沒有醫學背景的她告訴員工,要大胆經營,打破常規,還開玩笑說,誰第一個為了公司而被逮捕,會獎勵一輛特斯拉。
美國高管早前就發現問題。2021年7月,Done當時的運營主管T.J. Williams寫了一份備忘錄,警告稱一些患者為獲取阿德拉而撒謊。這位主管寫道,欺詐的例子包括「多個名字、多個郵箱地址、身份證照片模糊、用圖像處理軟體處理過的身份證、同一信用卡號對應不同姓名,還有很多!」《華爾街日報》看到了這份備忘錄。Williams說,公司應該開發識別客戶身份的工具。
身為創始人的何如佳在三個月後解僱了Williams,告訴員工這位高管不適合公司文化。目前還不清楚Williams的解決方案是否被採納。Williams不予置評。
相反,Done推出了大胆的政策來吸引並留住客戶,付錢讓臨床醫生快速更新患者處方,但沒有付錢讓他們與患者進行後續視頻問診。許多臨床醫生只需要回應患者通過Done應用程序提出的自動續葯請求,每個月就能從每位患者身上賺大約9美元。而專家建議服用興奮劑的患者應該每隔幾個月就診一次。
據Done的臨床醫生和《華爾街日報》查閱的文件顯示,一些Done的臨床醫生管理著數千名患者,最快能在45秒內批准續葯。許多臨床醫生的月收入超過10,000美元。今年5月份Done收入最高的加州護理醫生Elizabeth Shapard有3,000多名患者,收入是43,000美元。Shapard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在何如佳努力讓患者迅速獲得興奮劑的過程中,中國團隊起到了幫助作用。他們推出一套系統,讓Done臨床醫生可以為其他臨床醫生的病人續開處方,甚至不用看病人,在患者原臨床醫生不知情的情況下續開。
在新系統中,如果處方48小時內沒有續開,就會被標記為「緊急」,被放入一個池子,由其他臨床醫生收費續開。
Kelly Gordon是佛羅里達州的一名護理醫生,因為對新系統感到不安,於今年5月份辭去了在Done的工作。Gordon說,她想先進行後續問診,再開處方,結果被扣了工資。「我因為沒有自動續開處方而被記過,」她說。「他們的政策是:要麼開管製藥物,要麼離開我們的平台,我們不需要你。」
中國團隊還啟動了一項計劃,對沒有達到客戶簽約、取消和患者反饋評分目標的臨床醫生進行指導或解僱。這個團隊向美國資深臨床醫生髮送低績效人員名單,以便他們干預。
現任和前任臨床醫生說,這個系統向他們施加壓力,要求他們開阿德拉,如果不開,客戶就會投訴或取消服務,臨床醫生還收到警告,如果他們不改善指標,就可能被解僱。臨床醫生說,如果不開興奮劑,他們更有可能被評一星。
一些美國團隊成員表示,他們還反對中國團隊的另一項舉措,就是讓菲律賓的客戶維護人員參加患者的Zoom預約,以便監督臨床醫生。中國團隊說,這是為了保證質量,但美國員工認為,這違反了隱私規則。
據知情人士透露,菲律賓的監控人員最後還是出現在了Zoom會議中。這些人說,由於臨床醫生提出反對意見,中國團隊轉而去審查患者預約的錄音錄像。目前還不清楚他們是否事先獲得了臨床醫生或患者的許可。
對於谷歌搜索廣告,中國團隊建議定向投放帶有「阿德拉有貨」和「阿德拉在線配送」等關鍵詞的廣告。美國政府指控Done將帶有關鍵詞的廣告定向投放給尋找藥物的患者。
Done的文件顯示,該公司每月花費約200萬美元用於在線廣告,主要給了谷歌(Google)、TikTok和Meta。即使在Done需要的一項第三方認證於2022年11月被撤銷后,這些平台仍繼續投放廣告。在《華爾街日報》的一次調查后,這些平台在今年6月份禁止了這些廣告。
當CVS和沃爾瑪(Walmart)開始拒絕為Done配藥時,該公司的中國團隊拉來了其他願意為他們配藥的藥店。
Done的文件顯示,中國團隊還開始在美國大學校園裡招攬客戶,並聯繫中國學生會提供幫助。阿德拉經常被年輕人作為學習興奮劑而濫用。
中國團隊提出了用簡訊把已經取消處方服務的患者吸引回來的計劃。如果以前的患者對詢問的回答是「Y」,Done將向他們的信用卡收取費用並重新激活他們的服務。
第二項提議是允許近3.5萬名用戶在勾選了包括精神分裂症或自殺【相關閱讀:安樂死根本安樂不了,別宣傳了】未遂在內的嚴重精神疾病史的複選框后,重新參加Done的初始在線篩查問卷調查。這類患者需要的護理程度超出了Done的能力範圍,而篩查的目的是為了淘汰他們。Done中國團隊的一名成員在一份內部通知中寫道,這些用戶應該得到「第二次機會」。《華爾街日報》看到了這份內部通知。
目前還不清楚這兩項提議是否被實施。
轉賬
2023年2月,何如佳訂了去香港的單程航班。美國聯邦調查人員獲悉了她的行程,並在舊金山街道上攔住了她,何如佳通過Facebook直播了她的遭遇。「何如佳,我們有查看你手機的搜查令,」其中一名探員說。探員們反覆要求她給自己的律師打電話,而何如佳似乎在翻閱一份影印文件。
何如佳在 Facebook上播放的一段視頻顯示,聯邦特工向她出示了手機搜查令。
她從這些探員身邊走開,然後一名探員從後面走上來,搶走了她的手機。「你幹什麼!?」當探員帶著她的設備離開時,可以聽到她在大喊。
檢方表示,事後第二天,她以另一個人的名義拿到了一個新設備,她用這個設備聯繫了同謀。她沒有登上飛往香港的航班。
在何如佳6月份被捕一周后,向中國的轉賬速度加快了。Done的文件顯示,該公司財務主管M.J. Chey被指派將25萬美元從美國賬戶轉移到香港的MakeBelieve Asia實體,用途是開支。Chey畢業於北京大學,是何如佳的朋友。Chey沒有回應置評請求,她的父親是韓國億萬富商Chey Tae-Won,她的外祖父曾擔任韓國總統。
其中一份文件需要Done中國團隊負責人Wang的電子簽名。法庭記錄顯示,在6月底的三天內,MakeBelieve收到了兩筆總計50萬美元的轉賬,法庭記錄列出了從1月到7月底每月向MakeBelieve的轉賬情況。
另有100萬美元被轉給了何如佳在美國的辯護團隊。
何如佳獲釋后住在加州弗里蒙特的一幢出租屋裡。她不能上網,但有一部固定電話。法官說,他不想阻止她聯繫Done的員工。「這是她的生意,」這位法官說。
來源:華爾街日報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