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採訪:Gabriel Domínguez編譯:任琛
記者:您拍」坦克人」的時候,腦子裡想了些什麼? 傑夫·懷登:我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這個人要毀了我的構圖。然後,我就和其他人一樣感到震驚。我猜想他可能要被殺死。但是他沒有,然後我就決定換上雙倍的長焦鏡頭,因為這一切發生在離我很遠的地方。我覺得這是一次很驚人的體驗。
他的一張男兒孤身擋坦克的照片成為了1989年天安門鎮壓行動的標誌。攝影記者傑夫·懷登(Jeff Widener)向德國之聲講述了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以及他的一生如何由此改變。
傑夫·懷登:6月5日的早上,也就是鎮壓過去后的一天。我從紐約的美聯社得到指示,讓我試圖拍一些軍隊佔領后天安門廣場的照片。考慮到之前一天發生的一切,這是個挺有挑戰性的任務。
最接近廣場的制高點就是北京飯店了。我當時騎著車,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從站崗士兵身邊混了過去。在一個美國大學生的幫助下,我偷偷地溜進了飯店,並從5樓的一個涼台上用800mm的長焦拍攝了一些挺清晰的照片。當時我拍下的不僅僅是天安門廣場的照片,還有一個意外的收穫–「坦克人」。
您覺得這位」坦克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傑夫·懷登:我覺得,他可能是一個去外面買東西,然後就捲入六四的人。他的女朋友也許在暴亂中被打死,或者受傷了。我覺得他受夠了一切,然後走到街上看見開來的坦克,也沒有多替自己著想,只是想讓別人能體會到他的感受。
您如何看待他的行為?
傑夫·懷登:我覺得他的行為簡直不可思議,完全令人震驚。所有的人都說他很有勇氣,我同意。但有些時候我在琢磨他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麼?
如果他因為朋友或親戚被殺害而感到沮喪,那一刻他所想的就不是他自己。也許他只是對自己的情緒做出反應,在這種情況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會比他的損失更重要。
您覺得,他被4個人拉走後,命運如何?
傑夫·懷登: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但我相信,有些人肯定知道,但是他們就是不願意告訴我們。
您拍攝這張照片時的北京是什麼樣子的?
傑夫·懷登:沒有人願意上街。過去幾天中發生的事情讓所有人都感到害怕。6月3日那天,我的腦袋不幸被示威者投擲的一個磚塊擊中,我當時以為我會死。
當後來一輛載滿軍人的卡車開過來,車上士兵開槍射擊時,我也害怕得要死。我像一個受驚嚇的女中學生一樣一路跑到一條衚衕里,但跑到一半,就氣喘吁吁的必須停下來一會兒。我當時想:」我不行了,快要死了。」這是我在那幾天所經歷的最糟糕的事情。最後,我敲響了美國大使館的大門。他們終於讓我進去的時候,我不停地瑟瑟發抖,渾身搖晃。我能活下來真是一個奇迹。
但這已經不是您第一次親身在最前方經歷衝突。您在有潛在危機的環境下工作的感覺如何?
傑夫·懷登:這些年來,我報道了超過100個國家的內亂、戰爭和社會動蕩。我一直喜歡害怕的感覺,並去一些嚇人的地方。我就是不喜歡被子彈瞄中的感覺。但是,我還是非常享受我的作品得到大家的認可。
您拍」坦克人」的時候,腦子裡想了些什麼?
傑夫·懷登:我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這個人要毀了我的構圖。然後,我就和其他人一樣感到震驚。我猜想他可能要被殺死。但是他沒有,然後我就決定換上雙倍的長焦鏡頭,因為這一切發生在離我很遠的地方。我覺得這是一次很驚人的體驗。
您什麼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拍下了歷史性的一幕?
傑夫·懷登:我當時很快就知道這張照片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全世界所有報紙、雜誌都大幅刊登了這張照片。但我一直都沒太把它當回事兒,直到美國在線(AOL)將它和登月以及德國興登堡號飛艇爆炸的照片一併選為全世界最著名的10張照片。我當時看到后感覺像被閃電擊中了一樣。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真的是做了一件非常特別的事情。
您對這張照片仍然在中國被禁有何看法?
傑夫·懷登:這對於中共政府來說是一件尷尬的事情。我就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出來澄清這件事情。當時衝突雙方都有錯,這是無法蒙蔽任何人的事情。這張照片現在仍然被禁,真很滑稽,因為全世界都知道它。
只要有尋求真相的慾望,就會找到它。在歷史上一些最大的悲劇發生后,牽扯其中的國家都站出來,賠禮道歉,並展望未來。但中共政府看來卻不願這麼做。不過,也許有一天會發生。
「坦克人」的這張照片給您的生活帶來了怎樣的影響呢?
傑夫·懷登: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是福也是禍。作為一名攝影師,你也想讓人們因為你的其他作品而知道你,並不是就因為那一張走運拍下來的照片。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其他作品也能得到認可。但是我絕對不是在發牢騷,因為這張照片確實為我的事業帶來了許多幫助,併為我打開了許多大門。
拍完這張照片的傑夫·懷登沒有想到,20年後會在這條大街上遇見自己的妻子。
我和她聊了起來,最後在暴雨中走進了一家老茶館。大約過了5個小時后,我們意識到我們已經墜入愛河,並於一年後在夏威夷檀香山完婚。如果在當時的流血鎮壓發生后,有人告訴我說我20年後會在同樣的地方結識我未來的妻子,我肯定不會相信他。
您對未來有什麼打算呢?
傑夫·懷登:眼前,我正在為一個義大利的攝影作品展做準備。同時,我還計劃出兩本書:一本是關於我為美聯社在曼谷工作的經歷,另外一本是關於夏威夷的。這些事情讓我能忙一陣的。完事兒后再看看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人物簡介:傑夫·懷登是一名美國攝影記者。他拍攝的1989年六四天安門」坦克人」的照片讓他獲得了1990年普利策獎的最終提名。懷登目前在德國漢堡從事自由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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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無名英雄「坦克人」
德國之聲20140601
幾乎沒人認識他,但他非常有名。那場血腥鎮壓已經過去25年,這名在長安街上隻身攔阻坦克車隊的男子仍被看作是象徵著和平抗議和民間力量的一個符號。他的照片在全世界流傳,然而在他的家鄉,他卻鮮為人知。
(德國之聲中文網)那是1989年6月5日中午,一天多前的那個晚上,天安門廣場被解放軍武力清場,廣場上持續了六周的學生抗議活動被血腥鎮壓。上百人,也許上千人,在那一夜喪生。當坦克車隊再度駛過這條已經空曠下來的長安街時,一名白衣黑褲的男子站在了坦克前,兩手各提著一個塑料袋。
坦克數次嘗試著繞過這名孤獨的抗爭者,而他每次都重新擋在坦克前,安安靜靜地。只有提塑料袋的手臂不斷揮舞,似乎想驅趕走這些坦克。他登上坦克試圖和坦克駕駛員對話,然後又跳了下來,再次擋在開始迅速行駛的坦克前。最後他被兩名男子帶走,這兩人究竟是路人還是安保人員,人們不得而知。
「我曾經有種感覺,彷彿他(坦克人)想說,』我不會讓你們過去,滾吧,我們已經做好死的準備了」,北京的異議人士胡佳說。」他的所作所為象徵著那個時代青年人的精神。」
這位無名年輕人與鐵皮怪物的和平對峙只持續了幾分鐘,但是』坦克人』的無畏為其在歷史上贏得了一席。
下落不明
至今幾乎無人知曉,他究竟是誰、後來的命運如何。相傳他叫王維林,但是這一指認沒有得到證實。同樣至今匿名的還有當年的坦克手,當年的他拒絕用武力結束那場不平等的對決。當局則沉默以對。
當美國明星主持人芭芭拉·沃爾特斯(Barbara Walters)1990年拿著」坦克人」的照片,追問江澤民」坦克人」的下落時,這位時任黨總書記顯得很難堪。他勉強地說,自己不認為」坦克人」被殺了。一些人認為」坦克人」被處死,另一些人則希望他全身而退了。
捕捉歷史一刻的照片
捕捉下那具有象徵意義一刻的照片和視頻不少,然而美聯社攝影師傑夫·懷登(Jeff Widener)從酒店陽台拍下的照片讓」坦克人」成為了時代符號。這張照片登上世界各地的頭版,直到今天仍被人權活動家們模仿,有時也因廣告和諷刺目的而遭惡搞。
只有在中國,這張照片並不為人熟悉。多年來,中國領導層都試圖抹掉那段記憶。媒體審查不放過任何一張影射」坦克人」的圖片:當去年圖片的諷刺版本」大黃鴨擋坦克」在網上引起轟動后,很快就從搜索引擎中消失了。
現年57歲的攝影師懷登如今對自己的這張照片抱著矛盾的態度。有時候,他仍然會想起」坦克人」,想知道他的情況。但他也說,」也許我們對他一無所知更好」。」這有點像戰場上的無名英雄–他會一直讓我們想起自由、民主和我們保留尊嚴的權利。」
來源:法新社編譯:萬方20140603
來源:德國之聲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