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132厂惨案亲历记
来源: 老三届 作者: 林朝清
原以为，文革中132厂惨案这段亲身经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忘记。谁知，50多年后会有这样一个平台，让我重新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件件往事。
此时，笔者借虚拟空间一隅，报料一下1967年5月6日当天，从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的亲身经历。
那天（1967年5月6日）吃过午饭，我开着一辆“解放牌”大货车，从成都工学院（现在的四川大学）出发，朝着当时激战正酣的132厂驶去，车上挤满了“红卫兵成都野战军”的战友。
这里需要简单交代一下，我怎么会“开着一辆解放牌汽车”去132厂？一个娃娃，能开车吗？会开车吗？
文革中，1967年初，我经常与一位成都小汽车修理厂年轻的彭姓工人来往，我们经常开着他们厂待修理的小车到处乱跑，不经意间学到了很多开车方法。
我好像与车有缘，一两个月就学会了驾驶汽车（当然是小车）。
开解放牌大货车实属无奈，因为，前方（132厂）的战友们在等待增援呀！
那时候开车不需要驾照，我没有驾照，也没有警察叔叔查驾照，就放心大胆的开吧！
不知还有没有人问，你们的解放牌汽车又是哪来的？当年的红卫兵都知道，问问你们父辈，他们都懂的！
在那个天下大乱的岁月里，对红卫兵来说，街头拦个车、抢个车，没什么大不了的！
沿途，群众掌声夹道欢送。许多人为了支持红卫兵去打“老产”。还特意为我们准备好了当时的战斗神器——鹅卵石！
车行至132厂距大门前四、五百米停了下来，再也无法前行。132厂大门前人山人海，挤满了厂区门前这片空地。人群中还停放着三、四辆宣传车（公交车改装的），宣传车上的广播员正用嘶哑的声音喊着：老产们，快出来投降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宣传车上发出的声音就是命令，我们冲进了面对厂大门左边的一栋大楼（后来才知道是38号楼）。冲进了38号大楼，二楼楼梯间挤满了向上攻的红卫兵。“老产”凭借二楼障碍设施，挡住向上冲的红卫兵。“老产”用砖头，石头和准备好的铁扦（铁扦约二尺长，一头磨尖）。象发飞镖似的往下扔，手起扦落，百步穿杨。挤满楼梯的红卫兵，用乒乓桌当盾牌，冒死向二楼上攻。乒乓桌太重，楼梯人又太多，被举起的桌子重心倾斜，下面的红卫兵就暴露在楼上“老产”的打击范围内。
我身边一位女生，就是在桌子倾斜时，被“老产”扔下的铁扦刺破了右眼。她受了伤，不是被扶下楼梯，而是被战友们挤下去的。二楼楼梯人太多，根本无法扶她下去。
红卫兵唱着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说实话，当时那阵势的惨烈，恐怕红卫兵和“老产”双方都未见过。不是“老产”有百发百中的本事，而是楼下红卫兵太密集。
红卫兵拼死攻上二楼，三楼再也上不去了。上面的“老产”手握长枪，瞄准攻上来的红卫兵。刚开始，大家以为是空枪，或者只是吓唬人。“老产”举枪瞄准红卫兵，红卫兵站在原地只是把头埋下，以为这样就能躲避子弹。就像沙漠中被猎人追杀的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鸵鸟看不见猎人，它以为猎人也就看不到它了。“老产”连举几次枪，红卫兵连埋几次头，僵持了很短时间，枪——真的响了（这是文革武斗中的第一声枪响）。情况出现大逆转，红卫兵奔命似的向楼下跑去。到了大门口，只要枪声响起，就听见有人喊“担架”！
这里需要多说一句：当时负责抢救受伤人员的队伍是川医915战斗团红卫兵。开枪者简直弹无虚发，命中率达到百分之百。事后统计，五·六事件当天，造成造反派及围观群众的死亡数48人，600多人受伤，因伤致残达30多人。
傍晚，我们开始撤离132厂，因为“老产”手中有枪，红卫兵肉身能抗得住子弹的招呼吗？结果是肯定的“不行”！撤退时汽车根本无法动，大家只好徒步向城里方向慢慢移动。
等等，别忙！说到这里可能现在的许多年轻人会产生一个疑问：喂，你们是开车去的！车呢？如果用现在的思维去思考这个问题，你永远想不明白。我现在告诉你只有三个字：不要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当下想起让人目瞪口呆。
这场浩劫，别说一辆车，全国上下失去了多少宝贵的东西。你看看，彰显成都悠久历史的一张明片——蜀王宫（皇城），也在这场“革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太多路又窄，公路上挤满了人，公路左右两边麦田里全是回城的人。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浩浩荡荡形成了三路纵队，那场景简直称得上是“伟大的撤退”。悲痛愤怒充满胸中的我们，回到驻地“成都工学院”（现四川大学）。
想想近一月来在打“老产”的战役中，哪次失过手。从“四·六”事件攻打“产业军”军部红照壁礼堂，到“五·四”事件攻打川棉一厂和轻工厅，都是凯旋而归。
唯独这次“五·六”事件，一败涂地，心不甘啊！
说来也巧，就在“五·六”事件当天晚上，1967年5月6日当晚12点钟以前，“红卫兵成都野战军”也有了一批和“老产”一样的苏式步枪了。
事情的经过大致这样：当晚9时许，来了一位“工人硬骨头战斗团”勤务组“老李”。他说：老产现在手中有枪，我们没枪不行。据了解，成都机车厂“老产”几乎撤了，厂内武器库中有枪，看我们敢不敢去拿。那年月，有啥子“敢不敢”，何况是132厂惨案当晚。悲愤交加，恨不得有“火箭炮”。这群不知死活的“野鸭子”，忘记了白天惊恐，立马组织十来人。坐上解放牌大货车，直奔二仙桥机车厂。到厂大门，有两位工人守护，我们上前叫他们开门，他问我们是哪个组织的，应声回答：成电红旗。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因为当时机车厂内主要以产业军派为主。而成电红旗和产业军是一派的，为了麻痹守门的人，所以我们说是成电红旗。
门开了，两位工人被控制在收发室，我们把室中电话听筒内的受话器扒出，然后直奔武器库（当然有人带路，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枪放在哪里）。到了武器库门前，用钢钎拗开铁门，进去一看，全都傻了眼。屋里摆放着苏式步枪，50冲锋枪，重机枪，驳壳枪，子弹若干……。管他三七二十一，就往车上搬。事后清点：苏式步枪95支，50冲锋枪2支，驳壳枪4支，重机枪一挺。由于当时不懂枪，重机枪只拿走了枪身，枪座留在了武器库。
回到“工院”，时间大约在12点钟以前。哈哈！我们有枪了，群情激奋，恨不得马上返回132厂与“老产”来个重决胜负。当时的场面，大有“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气概。
说来奇怪，兴奋还没散去，第二天中午，来了许多解放军，其中一位穿四个包包军服的军人，叫我们把装有枪支的车开到“工院”足球场中央，任何人不得靠近。说教也由此开始：“红卫兵小将们，你们要相信林副统帅，相信中央军委，现在，中央军委已命令野战军进入132厂，会给‘造反派’一个公道。你们的枪支必须上缴，请相信我们解放军”。
现在想起这翻话都晕，为了收枪，把林彪都搬了出来。没办法，只有放弃这批武器。
因为当时“工院11战斗团”勤务组的红卫兵也在劝我们缴枪。还好，那四支驳壳枪没在车上，被我们留了下来。哈哈！我们有枪了，虽然只有4只驳壳枪，那可是真正能打死“老产”的枪呀！不是玩具！太兴奋了，高兴得手舞足蹈。高兴之余，愁绪跟着就来。我们这群“小娃娃”，谁玩过真枪呀！
这枪又该怎么打？没人指导打枪，怎么办？真应了那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谁怕谁哦！无人教自己摸索。就在“五·六”事件的第二天，我们一行五人，我、吴德均（小胖）、张特锋（红卫兵野战军总司令）、杜维态（杜老八）、北航红旗一位姓黄的大学生红卫兵，骑上自行车，来到四川大学旁边的“望江公园”。找了一片空地，开始了我们自学打枪的神操作。先是学子弹上膛（这种枪一次最多装十发子弹），我们只装了一发。不是没有子弹，而是怕装满十发在开枪的时候控制不住。
一翻折腾后，开始实弹射击。现在回想起当年的实弹射击确实有点好笑。下面让我来描述一下当天“实弹射击”的情况：枪装一发子弹，子弹上膛，左手把耳朵捂住，右手握枪，枪口向地离自己脚五米远的地方，喊一、二、三抠动扳机。现在想起来，令人难忘。因为，不知喊了多少遍一、二、三，枪声才响起。这就是文革武斗中又一个第一声枪响，不过，此第一枪响非彼第一枪响，前者：伤害人！后者：学打枪！
枪响之后不到两分钟，望江公园傍边的四川大学八二六战斗兵团高音喇叭响起。广播中传来急促的声音：“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文功武卫战斗小组的战友们，听到广播后，请到预定地点结合。刚才枪声响起，可能是中和场的产业军进城了，我们要作好战斗准备……”
我们几个学打枪者，面面相觑，转身骑上自行车，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记得从缴枪之日算起，最多半个月，成都地区就开始了“大抢枪”。我们只得从零开始，又挤进了抢枪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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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1967年5月6日，成都发生的132厂流血事件，震惊全国和中央。这是文革开始以来，全国武斗第一声枪响。也就是这声枪响，开启了全国武斗持枪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