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站有個短視頻，名叫《教你在學校如何變人機》。視頻不到1分鐘，播放量超過147萬。
所謂「人機」，就是像遊戲里的NPC一樣，保持一種「低耗能」的社交模式。評論區不少中學生現身，紛紛表示自己就是「校園人機」。
圖自@一顆霉屎的桔勒勒
他們認為「人機」沒什麼不好。作為「校園人機」，能省掉很多不必要展示的情緒。比如班上的同學興奮或難過，「人機」會覺得一切都與自己無關，靜靜地自己發獃。
作為「人機」，可以拒絕無效社交。遇到不想聊天或者不知道怎麼回應的情況，只需要聳聳肩，這樣能省下更多時間去學習。
「人機」的存在感不高，好事壞事都輪不到自己，但也少了很多煩惱。
根據社會心理學，對於進入青春期的中學生，同伴團體尤其重要。在與同伴相處中，他們會逐漸獲得歸屬感和自我認同。
但是，為什麼這些中學生選擇退出校園社交圈？他們寧願當沒有感情的「人機」，通過互聯網尋找友情替代品，也不願在現實的校園生活中與人產生聯結。
《鳴龍少年》劇照
中學生熱衷當人機，而大學生則陷入「集體寂靜」。中國人民大學吳玉章講席教授、博士生導師劉永謀，觀察到一個大學生上課的普遍現象：「上課之前靜悄悄，沒人說話、搭訕，更別說追趕打鬧了。人人一台筆記本電腦、iPad，或者乾脆是一部手機，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它們……被點名了，就支支吾吾說兩句，隨即又沉默了」
他感覺最近幾屆的本科生，突然變得很呆，可以說是呆若木雞。
《一起同過窗》劇照
有個資深老師痛心疾首地哀嘆：「我教了墳墓一樣的班級。」
據統計，在中學課堂上，超過62%的學生每周發言次數不超過2次。而到了大學，這個頻率更是大幅度降低。即使在清華的課堂上，也有34%的學生大學四年從未發過言。
那些曾經腦袋裡裝滿「十萬個為什麼」的孩子，為什麼在成長中逐漸成為「寂靜的一代」了？
不交朋友的中學生，
在學校只想當人機
有個中學生給《三聯少年新知》投稿，講述了自己在學校當「人機」的生活。進入初中后，她主動孤立了所有人，不交朋友，也沒有融入任何一個小團體。
之所以這麼做，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學課程太多了，她對沒學過的學科有恐懼心理，所以學習上更刻苦了。同時，她也覺得自己沒遇到特別想交朋友的人。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劇照
同學和她說話，她的回復都是「是嗎」、「這樣啊」、「啊他這個人怎麼這樣呢」。說不了多久，對方覺得無趣，就找理由離開了。她覺得挺好，她不願跟不在乎的人保持表面上的友好關係。
她並不是沒有朋友，在校園之外她也有好朋友。選擇和同班同學成為點頭之交，這讓她免除了人際交往內耗，有更多學習的時間。
大部分時間獨來獨往的她，也會有覺得孤單需要安慰的時候，這時她會和ChatGPT聊天，她習慣了在虛擬空間尋找友情的替代品。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劇照
當代中學生，使用網路已經非常熟練。他們會因電影、明星、綜藝、遊戲等共同話題成為網路好友，也會點贊分享。即使遠隔千里的陌生人，也能「官宣閨蜜」。
從教33年的中學「老班主任」于潔認為：「學生們很多時候生活在虛擬世界，在那裡，他們有自己的語言，自己的人際交流和生活方式……」
圖自《三聯生活周刊》
中學生不想在現實中交朋友，最重要的原因是校園生活的高壓力和強監管。
某高中教學樓外牆掛著紅色橫幅：「入校即靜，入座即學」，走廊不允許隨意駐足，教室里桌子彼此分離，孩子們沒有自由成長的空間。
據南方周末報道，許多學生在學校沒有如廁自由，甚至引起了嚴重的便秘問題。他們的生活被切割成了精準的刻度，精密地計算著吃飯、睡覺、通勤的每分每秒。對於高中生來說，普通的一天是這樣：早上5:50起床，6:30前進入班級早讀，中午12:00下課回家，13:50抵達學校上課，18:15下課，其間有30分鐘的時間在食堂吃晚飯，晚自習從18:45持續到21:50。
孩子們的課間10分鐘，都要被拆解成兩部分，其中8分鐘自由活動，2分鐘提前到教室安靜下來。如果遇到老師拖堂，連喝水、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
圖自@南方周末
這樣高壓的環境下，難怪有人拒絕交朋友。畢竟，友誼也是需要花費心力去建立和維護的。
給三聯投稿的小作者就認為，活得像遊戲裏面的NPC也蠻好，至少不必內耗自己，還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學習。
寂靜的大學生，
不談戀愛不溝通不發言
經過高強度高壓力的中學生活后，孩子們的個性被磨滅殆盡，成為面目相似的大學生，就像工廠標準化的構建。
在《我的二本學生》，黃燈老師形容大學生是「像打濕了的火柴」，毫無活力，沒有年輕人朝氣蓬勃的樣子：「教育像一場慢性炎症，中小學時代服下的猛葯、抗生素、激素，到大學時代，終於結下了漠然、無所謂、不思考、不主動的惡果。學生內心的疲憊和大學時代的嚴苛壓力，成為他們精神生活的底色。」
圖自三聯生活周刊
某重點大學心理健康中心負責人發現，最近幾年的大學生，不少對戀愛話題不感興趣了，他們不想談戀愛。
根據《2024年大學生心理健康狀況調查報告》，單身大學生中，有30.1%「不太希望脫單」，11.1%則「完全不想脫單」。
「姻緣廟我看都不看，財神殿里長跪不起」，正從網路段子走向現實。
圖自@新浪熱點
大學生上課不發言，大多時候保持沉默。武漢大學院馮學鋒教授為了讓學生積極思考，提出一個特殊的「考核規則」：「一學期提問3個以上有價值的問題，期末考試就可免考。」
他是為了培養學生的創造力，可惜依然很少有學生主動發言。不想戀愛，課堂不說話，也不溝通磨合人際關係，有人將這種沉默的現象，稱為「節能模式」。
之所以選擇節能模式，最直接的原因是競爭壓力太大了。根據智聯招聘，2024年全國高校應屆畢業生共有1179萬，就業率僅為55.5%。也就是說，大約一半的大學生找不到工作。
圖自三聯生活周刊
想要對得起自己的多年苦讀，就只能繼續深造。不管讀研、保研還是國外留學，都對成績和履歷有要求。而身邊的同學，都是競爭對手。
所以，即使踏入大學校門，焦慮和競爭已然沒有停止。大學生的下一個目標，是成為高薪行業所期待的優秀畢業生的樣子。
圖自三聯生活周刊
大學生不想付出心力去經營戀愛關係，但想要陪伴的心理依然存在，所以會有人跟AI談戀愛、做朋友。
這樣的雲陪伴，是最低成本的解決途徑，但現實中他們依然孤獨。三聯生活周刊將當代大學生的狀態，定性為「寂靜的一代」。越來越多的人不願意背負完整的個人情感。
優秀的綿羊，
是教育最大的危機
高度內卷化的競爭環境，正在培養
「優秀的綿羊」：聰明勤奮，成績優異，卻又盲目順從，缺乏內在動力。
他們掌握很多知識，卻不會提問，不會獨立思考，沒有發出自己聲音的慾望，內心時常迷茫，失去了聲音、個性和創造力。
《追光的日子》劇照
那麼，如何才能培養孩子的獨立思辨能力呢？在耶魯大學待了20多年威廉·德雷謝威奇教授認為，有效的解決方案是博雅教育。
所謂博雅教育，是以人文為中心、由敬業的老師主導小班教學，是探究和追求真理的教育，而非為了任何形式的實用性回報。
博雅教育不求完美，允許試錯。
所探究的是知識的產生過程，是對知識的溯源，而不是去接受現有的知識；
學生不是吸收知識，而是對新舊知識進行思辨。
學習的根本目的不是收集信息，而是論證。
近年來，北京大學啟動博雅人才共育基地，和部分中學雙向銜接設立，目的是為了培養和選拔創新人才，激發學生的成長活力。
部分私校也在課程體系中融入了具有博雅教育特色的通識課程，強調廣泛的、多學科、跨學科的學習，注重學習深度和廣度。
這些都是教育變革的嘗試。雖然艱難，卻終於有人開始。
圖自@中新經緯
數學大家丘成桐在《我的教育觀》中說：「對孩子們來說，學到多少知識並不是最重要的，興趣的培養，才是決定其終身事業的關鍵。」
丘成桐小學時成績並不好，他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看書和玩耍中。他讀書很雜，父親讓他背詩詞，讀《紅樓夢》《浮士德》，還有魯迅、王國維、馮友蘭等人的作品。
大量的閱讀培養了他學習的興趣，這讓他可以學到任何想學的東西。到中學后，他發現自己喜歡線性方程組，才慢慢開始深度鑽研數學。
丘成桐認為小學生功課不宜太重，太早的補課和準備奧數，會增加孩子心理負擔。他倡導在小學進行活潑有趣的教育，將孩子的能力和心智慢慢誘導出來。
丘成桐發起設立的「丘成桐少年班」，目前全國有50個，主要是訓練中學生。旨在給創新人才提供成長資源，避免反覆刷題磨滅學生的興趣。
在丘班，學生課堂提問是被鼓勵的。不管回答是對是錯，只要學生有自己的思考，都會獲得掌聲。
丘成桐認為，學生在學校就必須學會與同學相處。現代社會是合群的社會，學校要培養學生與人溝通合作的能力、獨立思考的能力、團隊協作的精神。這些都比斤斤計較分數和爭奪班級第一名來得重要。
教育需要變革，各種嘗試在緩慢推進，可惜目前只能影響到少部分學生。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還是要走考試製度。經過一場漫長的激烈的競爭，而後成為寂靜的大學生。
作者：石霖，精英說作者，文字客，繪本控，執著寫字，簡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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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1.三聯少年新知，原來我是「人機」啊……
2.三聯生活周刊，中學校園裡，「好朋友」在漸漸消失
3.三聯生活周刊，不談戀愛不溝通不發言，這屆年輕人「寂靜」的大學生活
4.藍橡樹，立正媽媽，不戀愛、不溝通、不發言「新三無學生」火了：寂靜的一代暴露了教育最大的危機……
5.南方周末，便秘的中學生，和被忽視的如廁自由
6.一顆霉屎的桔勒勒，教你在學校如何變人機
7.圖書，《優秀的綿羊》《我的教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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