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成說普通話年輕人遭種歧?!澳官媒大擺烏龍
2016-12-13 10:45 來源: 今日澳洲 原文網址
最近，澳大利亞國家公共廣播機構澳洲廣播公司（ABC）一篇標題為「澳洲的種族歧視：三分之一的青年人遭遇過種族不公平對待」的報道引起了澳洲各英文主流媒體、在澳絕大多數中文媒體以及中國各大媒體的廣泛關注。
該報道是關於由澳洲有著一百多年歷史的著名社區機構澳洲使命（Mission Australia），開展的一項始於2002年並持續了十五年一年一度的青年調查報告。報道指出2016年的調查顯示「在過去一年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青年人因為種族遭受了不公平對待或歧視」，「全澳約2.2萬名年齡介於15到19歲之間的青少年參与調查。其中，約4000名受訪者表示，他們在家說英語以外的語言，最常見的是中文、越南語和阿拉伯語。再細分，調查顯示說普通話的青少年遭遇種族歧視的比例最高，約高達90%。」(譯自報道英文原文)
此報道一出，立即引起了軒然大波，由於澳洲廣播公司是澳洲僅有的兩家國家公共廣播機構之一，其他各大媒體自然也開足馬力轉載報道，各華文微信公眾號也紛紛在顯著位置宣傳。
「震驚！90%澳洲華人曾遭受歧視！」、「澳1/3年輕人曾遭種族歧視，說中文普通話者９成受害」、「難以置信，竟然有超過9成的澳洲華人遭受過種族歧視」、 「血淋淋的真相！90%澳洲華人曾遭受過種族歧視，數據令人震驚！」。。。。。。
這些標題看得筆者心驚肉跳，激憤之餘冷靜仔細一琢磨，1/3和90%，這麼離譜？在澳大利亞這個以多元文化為豪、《種族歧視法案》實施了四十一年的國家，這可能嗎？
接受調查年青人中在家中說英語之外語言有約4000人（3923人），比例為18.3%。共100種語言，人數最多的前幾種為中文、越南語、阿拉伯語、普通話和義大利語。（注：有些調查對象在調查時僅僅回答中文，並未專門說明是普通話或者廣東話）
筆者急忙將該機構在過去15年裡共15份「澳洲青年調查報告」逐一仔細研究，不得不承認該機構的報告確實非常專業、很有針對性並有很高的參考研究價值。比如，該調查幾乎每年都會詢問青年人主要擔心哪些問題，其中有一個選項是「歧視」。下圖表是筆者根據歷年數據歸納出的青年人選擇「歧視」為他們所擔心的問題的比例。
在過去15年裡，青年人擔心歧視的比例最高是2005 年的19.9%，最低是2011 年的8.8%。（2002、2003年未找到相關數據）
ABC報道的標題中提到澳洲三分之一的青年人遭遇過種族不公平對待，那麼該調查報告的原文是怎麼樣的呢？
在2016年的調查中，Mission Australia首次詢問青年人在過去12個月中是否遭受過或者目擊過不平等對待或歧視。26.6%的調查對象表示曾遭受過不平等對待或歧視，前三大原因分別是性別（39.1%）、種族/文化背景（30.8%）（注：此數據就是「約為三分之一」的出處）、年齡（22.1%）；50.6%的調查對象表示曾目擊過不平等對待或歧視，前三大原因分別是種族/文化背景（57.5%）、性別（41.4%）、身體健康或能力（35.3%）（見下方兩圖表）
對外而言，由於澳洲廣播公司在澳洲媒體中的地位，該報道被海內外各媒體大量轉載，所有讀者的數量實在是無法估量，這對於澳大利亞的國家形象、國際聲譽的影響自然不可低估。
報告中還有幾組數據非常值得注意：
因種族/文化背景而遭受歧視，原住民和托雷斯海峽島青年人的比例為54.7%，幾乎是非原住民和非托雷斯海峽島青年人比例28.3%的兩倍。
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該長達199頁的報告中通篇沒有提及說普通話青少年90%遭遇種族歧視。如果該數據屬實，按常理，我們以上羅列的其他系列數據，應該沒有一個比「90%」更加觸目驚心，該報告應該是要著重筆墨來分析探討的。
筆者聯繫了Mission Australia表示了自己的疑慮，經過接下來幾天與該機構相關負責人和數據分析專家們的電子郵件和電話會議商討，筆者獲准得到了最終調查報告中並未具體列出的相關原始數據，Mission Australia也同意了筆者的相關觀點，事實真相也就慢慢被揭開了。
在家中說英語之外語言的3923名年青人中，遭受過歧視的前幾類人群分別為：阿拉伯語(44.7%)，然後是法語 (44.1%) 和廣東話 (41.9%).
（圖片來源：供圖）
在所有遭受過歧視的年青人當中，因為種族/文化背景而被歧視的前四類人群分別為：普通話(88.7%),）（注：此數據就是「約90%」的出處）、廣東話 (80.6%), 菲律賓語/塔加拉語(80.4%) 和中文(79.3%).
再結合調查所收集的原始數據，深入分析一下：
（圖片來源：供圖）
經過數據的層層抽絲剝繭，我們不難看出澳洲廣播公司的謬誤所在。「說普通話的青少年遭遇種族歧視的比例最高，約高達90% 」（注：精確數據為88.7%），該比例實際上是說普通話青年人因種族/文化背景遭受歧視占說普通話青年人遭受的所有不平等對待或歧視的比例，約為90%。但對於所有說普通話青年人的調查對象而言，因為種族/文化背景而遭受歧視的實際準備比例為32.8%，廣東話為33.7%，中文為22.8%。
同理，該報道中提到的說廣東話和菲律賓語遭遇種族歧視的比例約80%也是完全錯誤的結論。
真相是：該調查顯示，澳洲說普通話的青年人遭遇種族歧視的比例是32.8%，而不是90%。
（圖片來源：供圖）
身為澳大利亞國家公共廣播機構之一的澳洲廣播公司，居然會在對如此嚴謹的調查報告的一篇報道中連續犯如此低級的斷章取義的錯誤，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種族歧視應是一個非常嚴謹的話題，尤其是當我們看到90%這種違背常理的數據的時候，媒體出於專業職業操守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引起警覺嗎？還是雖有疑慮，但卻懶於去認真求證核實？
這麼一小則烏龍報道，造成的負面影響卻是非常嚴重的。
這麼算起來，澳洲青年人遭遇過種族不平等對待或歧視的比例應該是8.2% （26.6%*30.8%），而不是報道認定的三分之一，這實在是錯得太離譜了吧！
僅以旅遊和國際教育澳洲這兩個支柱出口產業為例。2015年，旅遊成為澳大利亞第二最大出口產業，僅中國遊客訪澳人數一年就突破了一百萬人次。2016年，國際教育成為澳洲第三大出口產業，年創收200億澳元，來自130多個國家的32萬多名國際留學生在澳洲學習。這兩個行業之所以能夠成為兩個支柱出口產業，不僅僅是因為澳洲有藍天白雲、陽光海灘。大家隨便在網上搜索一下「為什麼要去澳洲留學」、「為什麼要去澳洲旅遊」，不管是誰給你的答案，其中一定會有一個相似的原因：「澳洲的文化多元而開放，治安穩定，擁有一個安全的學習和旅遊環境，當地居民十分友善熱情。」
但試想一下，一旦背上「1/3青年人和90%說普通話的青少年遭遇種族歧視」這一惡名，對於兩個行業的打擊和影響應該有多大？
對內而言，澳洲政壇過去數年關於修改《種族歧視法案》中18C條款的紛爭不斷，而近期更有愈演愈烈之勢。各多元文化民族雖談不上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但這一近乎於是危言聳聽的錯誤數據報道是否會引起各民族社區的恐慌，我們暫且不得而知；另一方面，這一錯誤報道是否會進一步助長某些種族主義或者民粹主義者的囂張氣焰，我們更加不敢想象。
（圖片來源：供圖）
筆者希望能通過此文清晰地還原該調查報告的真相，但筆者仍有幾個問題希望能引起大家的共同深思：
身為此事件主角的澳洲廣播公司，應如何坦誠面對併合理地回應此事？是否應儘快公開澄清誤會，並儘快挽回已造成的或可能繼續造成的惡劣影響？
各媒體在轉載報道新聞的時候，如何能理性地去判斷新聞或者相關數據的真實度、準確度？
此次錯誤報道在澳洲華人社區造成的影響非常巨大，筆者也在此敦促各華文媒體能以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幫助向社會大眾披露這次報道失誤的真相，以正視聽。
注：特別鳴謝Mission Australia相關負責人和數據分析專家們提供的所有幫助。
作者： James Zhou 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