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困境里到處都是深淵
來源: ANA旅行者沙龍 作者: 朱利安大王 
今天朋友圈裡很多人轉《人物》那篇講外賣員的。文章觸目驚心，我隨手截幾個片段。全文更驚悚，建議有空的都讀一讀。
鏈接：
2、有多少人悲天憫人轉發完以後，看看時間，摸摸肚子，然後掏出手機點了一單。然後心安理得的讚美這一切真是太方便了呢？
彷彿文章中寫的外賣員只存在於文章，而自己的消費則是天經地義合情合理一般。
3、我的朋友里有人轉發這篇文章說，希望點外賣的人都能善良。
我看過一個關於外賣的比較「善良」的討論。議題是：下暴雨該不該點外賣。善良的人A認為：不該。下雨天太危險了。善良的人B認為：該。不然外賣員沒有收入。
你看，雙方都很善良，都替他人著想。但是你們發現沒有，無論怎麼「善良」最後都是：要麼讓人沒有收入，要麼讓人玩命。
有沒有覺得有哪裡不對？
4、善良的人尚且如此，不善良的人是怎麼樣呢？哦，不善良的人在討論該不該對外賣員說謝謝。
當我看到這個討論的時候，心裏只有一句：我操。（不，我心裏的原話是：大天使趕緊的。對，就是派去索羅馬的那幾位。）
5、那篇文章有一條高贊評論，大意是：平台真不用這麼急，我們不在乎那一兩分鐘。
是哦，你不在乎那一兩分鐘，那麼3、4分鐘呢？5、6分鐘呢？10分鐘20分鐘呢？
善良在此處是毫無意義的。消費者要求「準時」並沒有太大的問題。畢竟應當有規則存在，也應當有約束力存在。
問題出在哪裡？
6、2019年夏天，有一則笑話在飯桌上被人傳唱：歐洲天熱。法國、德國的家庭大多是沒有空調的，可是這一年實在太熱了，很多家庭忍不住要買空調。
「他們買得起空調但是付不起安裝費哈哈哈哈哈哈。」我有一個熟人一邊念新聞一邊在飯桌上大笑。他瞧不上國外，從此又多了一個理由。
我當時產生了一個小小的疑問，於是就提了出來：如果安裝費很貴的話，是不是說明安裝工人的收入很高？安裝工人不用在暴熱的天氣里一家接一家的無窮無盡地疲於奔命？
這位熟人沒有回答。
於是我又接著提問：如果空調安裝工這種職業都能夠有比較好的收入，甚至有選擇的餘地，是不是說明其他工作的收入也不會太差，也不會太辛苦？
這位熟人繼續沒有回答。我猜他大概想起了自己加班的歲月。
7、外賣員的困境不只是外賣員的。有問題的系統也不只是外賣平台。有一個更大的困境存在，有一個更大的系統出了問題。在這個更大的困境，更有問題的系統中：1）缺乏兜底。到處都是深淵，稍微不注意就要滑進去。
你不在下雨天送外賣？那你賺不夠錢。你如果不一天安20個空調，那你賺不夠錢。你不天天加班，那你賺不夠錢。
這個「賺不夠」不是指「沒有足夠的錢享受」，而是直接面臨能不能活的絕境。它對一些人而言，是衣食住行等最基本的物質。對另一些人而言，是能否維持「基本」的社交和社交中的體面和尊嚴。
所以只能面臨兩難：要不要在下雨天點外賣。——要不要玩命賺錢？
2）個體螺絲釘化。
我原來的工作，早上8點上班，下午5點半下班。下班時間對於一些企業來講算早的。我的通勤時間大約是1個半小時。也就是說，我每天早上6點半出門，晚上7點到家。
也就是說，如果我要保證足夠的睡眠，最好能在11點之前睡覺。
也就是說，我下班到家到睡覺之前只有4個小時。如果我拿半個小時買菜，半個小時做飯，15分鐘吃完，15分鐘收拾，那麼整整一天，工作之餘，供我自己支配的時間只有不到2個小時。
也就是說，點外賣似乎成了必然的選擇，而且我希望外賣員最好不要遲到。（因為真的很餓。）
這種螺絲釘的生活方式，造就了對外賣的依賴，也造就了對送達時間的敏感。消費者註定是這個系統中的一環，個人的善良在此無濟於事。
3）社達文化，叢林森林的崛起。
「你弱你有理啊」，這句口號的打響註定是大國一個新紀元的開始。
房間里的大象把空間擠到無處可站，互相傾軋的微弱個體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於是滿腔憤怒只能發泄到彼此身上。生怕自己的利益遭到一點侵佔。
出動警力救助登山者？浪費！衛生巾免費或者免稅？憑什麼！
螞蟻和螞蟻互相咬得支離破碎。
你窮是因為你不努力，你弱是因為你不上進。公共資源絕不能用在任何「其他人」頭上。——如果我說，這種思維方式就是今天的企業走向「狼性」的根源之一，就是外賣員在街頭喋血的原因之一，你信嗎？
你要寄一個快遞在家裡等了2個小時不見快遞員上門，那邊約見客戶已經遲到了。你殺人的心都有了。你是受害者，你恨他不準時。但你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慢。正如你不知道樓下那家味道明明還可以的館子為何一夜間關門，老闆回了鄉下。
你不知道。或者懶得多想。你相信這個世界弱肉強食自己總是對的。
你在網上發帖子說：「知道為什麼那個人只是一個快遞員嗎？因為他連守時都做不到，註定這輩子只能這樣。」
呵呵。
8、我研究過很多國家的移民政策。
很多所謂「白左」國家都有一些政策是關於「如何保證移民不被剝削的」。比如限制雇傭外國人的企業資質，比如限制移民能從事的工作類型。
目的都是為了避免一些外國人為了移民做牛做馬在所不惜。人家不准你做牛做馬。
如果對「移民」的保護都如此嚴格，那麼對本地勞工呢？
澳大利亞的Uber司機一天只能工作最長10個小時。德國的公司如果你無故加班老闆會求著你趕快走，不然他會有麻煩。
在很多國家，連不休年假都不行，必須得休。
這是大環境。大環境如此，「狼性企業」自然沒有生存空間。相反，所有的「狼性企業」都是大環境訓導出來的。
9、只有外賣員在死亡系統中嗎？
沒有時間做飯的我，急著吃了外賣見客戶的她，哪個不在這個系統中呢？
大環境出了問題，無人可以倖免。
更何況，高壓鍋內還有另外一種表達方式：開著公交勇往直前奔向水庫。學校門口的刀光劍影。
是隨機的。也是必然的。
外賣員的困境就是我們的困境。喪鐘為誰而鳴？
當然是為我他媽的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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