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守维 :回忆父子开荒
作者:薛守维
跟着父亲去开荒,那是在三年困难时期(1960——1962年),当时我才十二、三岁,刚考进中学唸初一年。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不会忘记当年饿肚子的日子,而对于家贫如洗的我们家,那切肤之痛尤甚。为了度过灾荒,40岁左右的父亲扛起鹤嘴、锄头,带着瘦弱年幼的我,走向荒山,开垦荒地。
我们的家乡是个土地贫瘠的村落,地势高,丘陵地。村里代代流传“七叶薯三荚豆”的谚语,就是真实的写照,也向人们述说着这里庄稼生长的状况。种田的农户,没粮填肚,这是多么悲哀的事。由于家家都缺粮,所以家家都挨望自己有地种粮,来添补家庭。但人民公社早就把土地收归集体所有,因而人们只能寻找那些田头园角、杂草丛生的地方开荒。开荒的人多,光顾田头园角的人自然也多,虽然都是很小的地块,但很快就被社员们抢着开垦了。
我的父亲很早就当生产队队长,一直当到人民公社没了。那时他是一队之长,他不愿意抢在社员的前面,所以开垦的荒地比较远点,地块也相对贫瘠些。记得,我跟着父亲在地名叫做“孔雀墓”、“南角斜”、“鸡溜溜”三个山头开过几小块地,当时的情景而今尚历历在目。就说“孔雀墓”吧,那是一处距家两华里的山地,童山霍霍,不见滴水。附近的园地,根本没水灌溉,只能望天耕作。父亲和我各自扛着工具,我们打着赤脚,沿着崎岖的羊肠小路来到这里。父亲总算找了一块约摸半分大的坡地,却见地上长满了“牛姆筋”、“芙蓉甲”等根系发达的野草。他二话没说,抡起“鹤嘴”一下一下掘进地里。由于很长时间没下雨,地面土质坚硬,加上地下草根缠来缠去,要花很大气力才能撬起一块土。我力气小,只能用锄头帮父亲敲打“鹤嘴”翻起来的、布满了草根的土块。夏日炎炎,我们吃不饱,干的又是体力活,所以到了晌午,我们早就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汗水湿透了衣衫,血泡也爬上了巴掌。本来这时候应该有“点心”来补充能量,然而那时家家户户都是“吃了上顿,不知下顿”的光景,哪里会有“点心”?我们父子只得咕咚咕咚把带来的凉开水喝了,随后拖着疲惫的身体,一直坚持着把这块荒地翻了一遍。如今,我常常私下里想:当人的生存受到威胁时,从其身上所迸发出的力量和坚韧程度是何等的令人震惊。
后来的几天,我们陆续又开垦了几小块荒地,情况都差不多。开了荒,还要整理地,然后浇上臭沟水,施上农家肥。那时个人是不能跟生产队争肥料的,各家各户的人粪要交到生产队的大粪池,然后计工份。所以自己的开荒地,只能靠臭沟沤杂草和收集家禽粪便,或到几里外的海滩挑“江土”来解决肥料问题。好不容易等到种植季节,又会遇到种子问题,因而大部分社员都会选择扦插薯苗。番薯苗成本低,容易活,产量也高,这是许多社员心里都明白的。我们家的开荒地地势高,路途远,从栽种到管理再到收成,我跟父亲一起翻土锄草、提水挑肥,没少吃过苦。虽然我年少体弱,但我是家里长子,我不帮谁帮?辛勤的劳作,终于换来了荒地的回报,我们有了一次又一次微薄的收成。
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我们与乡亲们同生死共命运,依靠自己动手,虽称不上丰衣足食,但通过开荒,终究保住了一家人的生命。